细雨刚歇，菜市场的青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。顾奶奶蹬着那辆老式绿三轮车拐进巷口，车筐里堆着清晨现摘的青菜，胡萝卜缨子还沾着水珠。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棕色外套，深蓝色裤脚挽着，露出绛紫色的棉布鞋——这身行头，在热闹的集市里静默地晃，像一片落叶自在地漂流。

“顾婶儿！青菜给我留两捆！”卖豆腐的老张头照例吆喝。她微微颔首，车把上挂着的红铝壶跟着晃了晃，壶身斑驳的漆皮下，依稀露出当年锤打的纹路。

突然，前方传来瓷器破碎的脆响。顾奶奶急急捏闸，车后座的竹筐跟着倾斜，青菜胡萝卜滚了满地。她正要下车，却见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年轻人蹲在那里，西装裤上沾着泥点，手里攥着半截沾泥的胡萝卜，正对着地上碎瓷片发呆。

“您……没伤着吧？”顾奶奶急急要去扶，却在年轻人抬头的刹那怔住了。那人眉骨处有道旧疤，被雨水泡得发白的疤痕，像细小的蜈蚣爬过。

“小满……”年轻人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，突然伸手去够车把上的红铝壶，“这壶……”

顾奶奶感觉掌心发烫，车把上的红铝壶突然发烫。她松开手，任由年轻人颤抖着取下水壶。壶身翻转，壶底露出一个褪色的“满”字——是她用红漆描的，四十年前那个雨夜，年轻人背着包袱出门时，她连夜刻上去的。

“我……”年轻人突然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，雨水混着眼泪，“我去国那年，船在海上飘了三个月，后来又在南洋病了一场……这壶，是我娘托人捎给你的，我却一直没勇气……”

顾奶奶感觉眼眶发热，车筐里沾泥的青菜叶子突然变得模糊。她想起四十年前那个雨夜，自己也是这样蹲在青石板上，攥着半截胡萝卜，看着心爱的人消失在雨幕里。

此刻，年轻人正用沾着泥点的手，轻轻抚过车筐里每一根青菜。他指尖的旧伤疤，和当年那个在她家菜园偷拔萝卜时留下的，一模一样。